关联理论视角下王维禅意诗的意境再现——以《鹿柴》四个英译本为例
摘要
关键词
关联理论;意境; 禅意; 《鹿柴》
正文
1. 引言
盛唐诗人王维由于受到其母亲和社会环境的影响,其山水诗中的画意常与禅宗思想相结合。那么对于王维诗歌中的意境,译者如何通过翻译最大限度地重塑和再现原文意境?又如何让译文读者与源语读者一样感受到诗文的内涵?本文将借助于关联理论,研究王维禅意诗英译过程中的意境再现问题。关联理论是20世纪80年代后期从语用学的基础上发展而来,主要用于语言交际的研究,后在对翻译的研究过程中产生了关联理论翻译观。在该理论指导下的翻译目标就是让读者能以最小的努力而获得最佳的原文信息量,最终实现译文读者与原文的最佳关联。为了达到最佳关联,译者必须判定目的文本在哪些方面与源文本趋同,并决定采用何种策略在诗歌翻译中获取充分的语境效果,重塑原作的意境。
2. 关联理论及其对诗歌翻译的启示
关联理论最早是由Sperber和Wilson在语用学相关原则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具体见于1986年两人合著的《关联:交际与认知》一书。Sperber和Wilson 把语言交际看作是一个明示—推理过程。就说者而言,交际是明白晓畅地表达意图的过程;在听者看来,交际就是其从交际对象提供的信息中推导其意图的过程。关联理论还认为语境在明示—推理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语境又称语境假设,是听话人为了正确理解交际过程中的话语而在大脑中形成的一系列假设,是一个心理结构体。(张彬、康玫、郭华,2011:96)在交际过程中,听者凭借其认知语境中的信息作出语境假设。Sperber 和 Wilson 提出,“关联”的首要前提是“语境效果(contextual effects)”,即“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语境效果越大,关联性就越强”(何自然,2007:24)。
著名语言学家Gutt根据关联理论对翻译进行了研究,并于1991年出版了《翻译与关联:认知与语境》。Gutt在该书中提出关联翻译理论,认为翻译研究的对象就是人的大脑机制。他发现翻译这一言语交际行为存在双向的“明示—推理”过程:一方面是源语作者对译者的明示,译者根据源语语境以及自身文化背景推理作者意图;另一方面是译者在译文中通过考虑目的语读者的语境及预期传递作者的意图,读者对译文进行推理(薄振杰、孙迎春,2007:57-59)。这一双向过程所涉及到的源语作者、译者以及目的语读者的三重交际互动,其目标都是让读者付出最小努力对源语获得充分的语境效果,以译者为纽带,最终实现源语作者和目的语读者的最佳关联。
诗歌是语言艺术中的精品,其深刻的内在思想与外在形式和谐统一,不同文化孕育出来的诗歌在形式上、内涵上都各有特点。诗歌翻译要求所译之诗读起来要有诗味的同时还不失诗歌的意境美,这对译者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挑战。金岳霖(1983)就曾表示,“诗歌几乎是不可译的”。但在关联理论视角下,翻译是一种交际行为。对于译者来说,他的首要任务是正确理解和推理作者真正的意图,然后在充分估计译文读者认知语境的前提下选择最适合的表述再现原作者的意图。由此,从关联理论来看,诗歌翻译首先要求译者结合认知语境从原作者的明示行为中找到最佳关联,将诗歌的交际意图或信息进行推理,以寻求建构一个最佳的认知语境,再在译文中向译文读者传递这种最佳关联性。
3. 基于关联理论的《鹿柴》原诗和意境分析
《鹿柴》是王维山水诗代表作之一,也是五绝组诗《辋川集》20首中的第四首。“鹿柴(zhài,同“寨”)”,即圈养鹿群的地方。这首小诗描绘的就是鹿柴附近山林傍晚时分的幽静与空寂之景。
首句“空山不见人”通过白描的手法勾勒了一个空灵、幽清的深林之景,禅意盎然,与诗人常建的“万籁此都寂”有异曲同工之妙。第二句“但闻人语响”则为读者想象中的视觉画面注入声响。诗人通过“空山”和“人语响”两个意象创造动声画结合的认知语境。第三四句中,“返景”指夕阳返照的余晖,十分柔和。“深林”以“深”字凸显鹿柴附近的林之密与林之暗。“青苔”这一静态意象则说明苔藓的颜色。此两句诗为有声音的空山画面增添了动感,那一缕透过林林密密的深林落在青苔上的夕晖,让整首诗的画面变得跃动起来,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从关联理论视角出发,译者要将中国古典诗歌翻译给当代英语读者,需首先运用关联理论中的认知语境、意图对原诗进行分析,寻找与原诗的最佳关联,正确推理出诗人传递的交际信息,并在翻译过程中使读者认知新的语境并产生共鸣,从而使原文与读者之间产生最佳关联性。本文将以《鹿柴》的四个英译版本为例,分析诗歌翻译中有关意象最佳关联性的传递和对等问题,验证关联理论在诗歌翻译,特别是禅意诗翻译中的意境再现的指导作用。
4. 关联理论视角下不同《鹿柴》译本意境再现的对比分析
在首句“空山不见人”中,诗人通过所描绘的环境之空,传递了自身心灵空静的信息意图,隐含着佛教禅宗对“空”的追求。针对首句四位译者英译如下:
W. J. B Fletcher: So lone seem the hills; there is no one in sight there.
Kenneth Rexroth: Deep in the Mountain Wilderness, Where nobody ever comes;
杨宪益、戴乃迭:Empty the hills, no man in sight.
Gary Snyder:Empty mountain: No one to be seen.
Fletcher 将“空”译为"lone",其意为“孤零零的”,此处的山被赋予了人的感情色彩,凸显出山的落寞,而削弱了原作中“空”的佛教意味;此处以"hills"译“山”,对原文山的形象有所削弱,因此难以令译文读者想象与原文接近的意境,从而达不到最佳关联性。Rexroth将“空山”,纵向“深化”为"deep in the Mountain wilderness"短语,试图以山之深展现山之空,为译文读者传递空山幽深不见底的感觉,但此举却无法传递诗人眼中的空和静,没能准确阐释原文的禅趣内涵。而杨、戴和Snyder均以"empty"译“空”,直译即理解为诗人所见之山既不见人影人语,亦无树林鸟兽,只一座孤山伫立于此;此外,"empty"有“空洞”之意,带有明显的消极意义。译文读者若结合上述两点,会产生山中空无一物而尽显荒芜的悲凉之感,与原文要表现的那种“空灵静寂”之感有偏差。对于“不见人”的翻译,Fletcher 和Rexroth都将之译为独立句,而前者与原文营造的意境稍有出入,后者则理解有误,与原文不符。相较而言,杨、戴和Snyder的翻译基本再现了原诗意思,其中Snyder运用一个" : " 与被动式相结合,译文读者脑中的意境就与原诗的“不见人”不谋而合了。
第二句”但闻人语响”运用动态意象展现空寂无边的深林里传来人语声,愈显空山之静。针对此句四位译者英译如下:
Fletcher: But whence is the echo of voices I hear?
Rexroth: Only once in a great while, Something like the sound of a far off voice;
杨、戴:Yet voices echo here,
Gary Snyder:Yet—hear— human sounds and echoes.
此处的“但”:只;仅;徒然。(傅勇林、李珊,2003:33)。Fletcher的"But"、杨、戴与Snyder所译的"yet"都有转折之意,其中yet更有出乎预料之意,与原诗表达的“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的认知语境相去甚远,没能做到阐释性相似。而Rexroth的"only"在语气传译方面贴近原文,很好地传递了原诗表达的交际意图。
针对“人语响”这一意象,有三位译者都用了"echo"。根据诗人在前文语境中的明示,译者可推理出此处的人语声应是从空山中传出,并由此勾勒出飘渺的人语声在空旷的深林中回荡不息的有声画面意境。而笔者发现Fletcher的译文侧重是“我”听到人声,其中“我”的出现打破了原诗空寂无人的意境,译文读者会在脑中形成诗人孤身一人游览于“空山”之中的场景。诗人的“入境”影响了读者的”入境“,使他(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只是局外人,因而难以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切身感受。(王建平,2003:36-40)Rexroth用" something like... voice "显示出人声若有似无,为整个画面增添一分静谧,但单数的"voice"又将原句的内涵意义范围缩小,指明空山中只传来一个单调的声音,与原文意境稍有出入。Snyder在翻译该句时运用了主动态,他将被动的" is heard" 变为祈使的" hear"实在绝妙,也十分正确,因为"hear"的使用创造出了一个确切的时刻,那就是“现在”(Weinberger & Paz,1987: 43)。其译文是唯一将“人语响”并置成" sounds"和"echoes"两个意象的,将原诗的意境更加完整地摊开在读者面前。
第三四句“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填补了本诗动感的空白,使整首诗极富立体感。针对第三句的英译如下:
Fletcher: The rays of the sunset pierce slanting the forest,
Rexroth: The low rays of the sun, Slip through the dark forest;
杨、戴:Deep in the woods slanting sunlight,
Gary Snyder:Returning sunlight enters the dark woods;
Fletcher将“返景”译为"rays of the sunset","ray"一词的喻义里含有“(智慧等的)闪光”,能让译文读者产生这抹斜阳与佛光禅影相似的心境体会"sunset"一词点明时刻,二者结合,比较准确地再造落日余晖之景。但译者将“入”译为"pierce",笔者在查阅字典后发现该词在表达光线的穿透时有“迅速、明亮且刺眼”的含义。如此一来,译文读者会产生与前面营造的残阳斜照完全相反的画面,前后关联十分断裂,难以再现原文意境。Rexroth 的" low rays of the sun"指太阳角度较低时的光线,部分译文读者可能会基于其认知语境和习惯将其想象成清晨而非傍晚,与原文日暮时分的意图达不到最佳关联性;而" slip through the dark forest" 则有光束未经人察觉而“溜进”墨林之感,为读者展示一幅略带神秘感的画面。杨、戴则将“深林”变译为“deep in the woods”,从侧面写出林之深,同样能激起读者脑中与原诗描绘的“深林”相似的意境画面。Snyder则几乎采用字对字的方法将“返景”译为"returning sunlight",没有将原诗傍晚时分的信息意图传达清楚,且对“返”的理解也只流于表面,读者需花更大的努力去理解原诗的意境,而"dark woods"暗指人的感官无法直接测知树林深处,以即想象中的“无限”写幽深之感,与Rexroth对“深林”的理解相近。
对于“复照青苔上”一句,四位译者的英译文如下:
Fletcher: And in their reflection green mosses appear.
Rexroth: And gleam again on the shadowy moss.
杨、戴:falls on the jade green moss.
Gary Snyder:Again shining on the green moss, above.
Fletcher在翻译时未突出返景照在林中青苔上的动作,而将“青苔”作主语,用青苔的"appear"代替返景的" shine",深林之中的青苔霎时被夕阳照亮的画面从而展现在读者幻想之中,因而能以最小的认知努力获得意料之外的最佳关联性。Rexroth据自己对原诗的推理以及自身的认知语境对“青苔”进行过度阐释,用"shadowy"来修饰“青苔”,降低青苔的色彩亮度以说明青苔之密浓,反而达不到最佳关联性。杨、戴所译的"falls on"则准确再现了夕阳斜至青苔上的瞬间景象。译文读者在读到此句诗时,会有顷刻之间领悟到整首诗给人带来的豁然开朗之感,与诗人在感悟了空山之空后,其心犹如青苔被照亮而顿悟的心境相似。笔者认为本句的翻译与诗作者在认知语境上达到了最佳关联性。Snyder依旧遵循逐字翻译的原则,与前句的"returning sunlight"相呼应,这束光穿过树林、照亮深林之处的苔藓。
综上所述,四位译者的译文在复现王维禅意诗的意境方面各有所长。Fletcher作为首位将唐诗的整体形象介绍给西方读者的译者,其译文忠实于原作者,只是在传递原诗的意象和禅意方面有待完整、准确。Rexroth以自由体散文诗的形式翻译原诗拉长了诗的节奏,有时会因过度解读原诗意图而影响最佳关联性。杨、戴的译文在话语信息和交际意图上都保持了与原诗较大的阐释性相似与最佳关联性对等。而对于Snyder得益于自己有过一段森林体验而能体会到《鹿柴》诗中展现的深林空明寂静的意境,“原文已逐字译出毫无增益而译诗却仍然是一首道地的美国诗。”(傅勇林、李珊,2003:58)。但不可避免的是,“诗人在作品中创造的意境相对恒定,而读者欣赏时形成的意境是相对变化的,读者千人千面,不可能达到细节上的共识。”(潘智丹,2017:96)
5. 总结
各民族语言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都有其自身特点,很多语言符号具有独特的文化含义和文化意象。素有“诗佛”之称的王维,其山水诗作品多包涵深刻的禅学思想。其中《鹿柴》这首诗的英译本目前已有三十余种,笔者选取了几个较为权威的英译本从关联理论视角出发进行评析,探讨诗歌翻译过程中寻求最佳关联性的传递对再现原诗意境的可能性。实践证明,对于诗人寄禅思于山水的诗作,译者若充分考虑原诗认知语境、语境效果、信息和交际意图,着力在翻译过程中重构认知语境,是能够帮助读者以最小的认知努力最大化地获取与源语读者相同的认知与感受,再现原文的意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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